© 内含子|Powered by LOFTER
图在子博客,like都清空了,我自闭了

我第一次读《新知》是在高二的春天:厚摞的书严密地挡住了我桌子的每一个角落,不论是英语课、物理课还是语文课,我一直沉迷于这本中午刚刚在报亭偶遇的神秘杂志。依稀记得大片的留白和跨页印刷、看似毫无意义的大片星空,以我之前贫乏的阅读经历是闻所未闻的。第一篇文章的名字是《我们在宇宙中的位置:直面无限》,作者从在爱琴海之旅中漂泊的孤独感开始,为我们讲述人们探索宇宙的历程和孤独感在文化中的地位。

那时我们也在学“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”,但课本上的句子没能给我带来同样的震撼感,因为我不熟悉什么蜉蝣,却是读科普书长大的。记忆中那些关于科学的碎片,被以一种文学化甚至哲思意味的方式串联起来,这是足够吸引人的。

我随后惊喜地买下了之前的所有试刊和之后到停刊为止的每一期。开始,他们会介绍《自私的基因》和《21世纪资本论》、拍摄和与斯大林巨幅画像一起生活的人们、阐述侯世达对人工智能的看法、搜集每个国家对大麻的态度并分析。后来,也会把乡村中的山寨产品当做一种波普艺术去分析,有次还向读者介绍MIT的某个贫困实验室取得了哪些成就。

“这些年轻人怀着赤诚之心抵达忧郁的热带,他们如此真诚,因为从第一天就知道他们总会离开,这不过是一次历练,简历上的一行字。”

这是我尚未了解的领域,我和我的同学一样准备着即将到来的高考:支教、志愿都是遥不可及的事——那时我还不知道身边很多同学是有条件、受到支持做这些,并且正在行动的——我只知道这个观点从前提开始对我都是全新的知识,每一个角落都超越我目前的生活,遑论之后的观点能达到怎样的深度,在我看来,这意味着我能从精炼的一句话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数个侧面,仿佛拿着一把望远镜遥望瑰丽的世界。

在我两年后真正来到北京上学之前,最向往的是在杂志社不定期在芳草地中信书店举办的线下聚会,他们会举办小型讲座,并且准备一些葡萄酒。我扫视广告的每一个角落,遐想着:那会是怎样的书店呢?最淳朴的想法是:葡萄酒好喝吗?我从书中抬起头,知道学校周边还没有开起像样的书店,本地最大的书店也显现衰势,我算着京东满减活动的日子买一小箱书,在作业和考试的空隙甚至课堂上读书。

快递员常常被拦在大学门外,我抱着小箱子,路过路边的烧烤店,路过摆摊买鞋垫的老奶奶,回到已经在吃晚饭的家中,心里却想着:这里什么时候才能有书店和咖啡馆,还有那些漂亮的餐厅呢?我想生活在一个更美的环境中,不是更华丽,而是简洁、有设计感,经过思考的。总有一天,这会变成年轻人的主流审美吧。

现在假如再来问我“如果把学校的小摊都换成连锁便利店你愿意吗”我会给出不同的答案,但我不愿嗔怪当时的自己,甚至有几分羡慕:一个如此高傲的人,该拥有多少幸福呢。

高傲到听不见傍晚友谊路刺耳的鸣笛声,高傲地拒绝使用统一的作文本,写着自己认为最深奥的内容,高傲地躲在书垛后看自己的杂志,高傲地经营自己的lofter。家人、同学、老师,都和《新知》中的世界不同,在我对其拙劣模仿时,我认为自己将不被理解,高中结束后我会离开这里,在一个窗明几净的地方,自由地学习所有我认为有趣的知识。


有些愿望被提前实现了:我推迟了一年去大学。在十七岁的秋天,家里从大学教授手中租下一个单间,我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卧室和书房。尽管那些日子里我常常情绪失控,但只要坐在书桌前,一切悔恨、烦恼、焦虑都烟消云散。冬日的阳光照亮细细的灰尘,窗外是三棵银杏树和一大片草坪,看不到一点垃圾,房间里也只有我的床、书桌,衣物箱和书柜,没有丝毫多多余的物品。

有时家人会购买牛奶和水果,我则会立刻将它们搬出我的房间,不希望一点世俗踏入我的生活。似乎只要清理了那些看起来凌乱的物品,过去匮乏的、无奈的生活一定会一去不返,这是我两次考入全国最高学府应得的奖赏,今后也将会一步步得到自己全新的理想生活。


来到北京之后喜欢一个人乘地铁闲逛,画展、书店、话剧场,没有到不了的地方。随着学业压力的增长,日子一天天暗淡下去,却毫无断崖之感,像是睡梦中突然醒来,觉察到重要之物早已消失。一切非常自然地滑落到另一种稳定态,似乎你只需要站在北京的任何一个角落,厌恶就会突然降临。《新知》停刊之后很久我才有机会来到中信书店,那些被摆放在门口展架上的书,记忆中每一本都是被反复推荐过的;几位顾客坐在休息区,阅读着自己的索尼DPT并写写画画了;走到室外会发现是一片低于地面的草坪,用高度差划出和四周大街小巷的清晰界限。我站在书店一角想象他们当初是怎么举办活动的,突然觉得这样的事毫无意义,却难以表达出一个原因。在没有来由的抑郁中,我离开了书店,穿行过设计前卫的侨福芳草地购物中心,踏过穿透玻璃幕墙已经暗淡的阳光,重新回到北京那炎热空气的包裹之中。人们仍在那个玻璃匣子中匆忙往来,玻璃匣子里有着自己的生态系统,而我不会成为他们的一员,就像油和水会分离一样。


一时忆起这些往事,是因为学校门口终于开了中信书店。这种事一定会发生的,我似乎很久之前就知道。那时年少无知觉得自己和那些只忙于做卷子的人不一样,和只会买口红的女孩也不一样。一路走来,不知何时高傲的火种终于熄灭,究竟有多少无趣的人和我一样呢?我回过头,整个城市都关在一个玻璃匣子里。原来自己也从最开始就只是沉醉于消费主义的韭菜。